但这次是位没什么攻击力的老奶奶,衰老的身体佝偻着,坐在板凳上缩成不起眼的一团。篮子里的花也不是玫瑰,像是自家种的剑兰,挑出开得漂亮的,便剪掉根茎拿出来卖。
两人视线对上,老人察觉到一丝希望,不太熟练地推销道:“今早刚摘的,三块钱一支,不贵的。”
宋宛熠还没想好怎么办,就看到顾怀翡转身面朝老奶奶,蹲了下去,从花篮里选出三支。
“有收款码么?”她问。
老奶奶不大好意思地摆手:“我不会弄那些个。”
“没事。”顾怀翡便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崭新的十块纸币,递了过去,笑着补充:“不用找了。”
老奶奶频频道谢,等两人走出去很远了,宋宛熠还能听到她絮絮地夸着人美心善。
都说医院是最能暴露人间疾苦、看清世事冷暖的地方,眼下她们并肩走在通往医院正门的路上,周围是最真实的红尘。
被生计所迫一大早在街头卖花的老人,为养活一家老小而彻夜出车未归的出租司机,紧紧抱着救命钱站在路边摊前却不舍得买早点的病人家属。
每个医学生都曾幻想过穿上白袍治病救人的那天,梦想过自己有一双逆天改命的手,能给深陷绝望中的人们带来希望。
学校教授知识,老师示范医德,希波拉底赋予崇高。可当你离开象牙塔,走进一线,医院展示在你面前的却是赤.裸.裸的现实。
衰老,死亡,医学的无能为力。
残疾,贫困,社会的无可奈何。
宋家是衰落了,但家底还在,在成为临床医生前,宋宛熠从来不知道,原来普通人活得那么用力,却依然敌不过命运。
看不见尽头的化疗,高昂的移植费用,轻而易举地就能拖垮整个家庭。
虽然已经工作第三年,经历过那么多,在面对这些时,宋宛熠还是会难过。
她安安静静地不出声,可她的低落都写在了脸上。顾怀翡侧头看着她,等走到正门前站定,才轻缓开口:“妹妹。”
宋宛熠迷蒙抬头,看到了一束花。
是那三枝剑兰,茎细长而碧绿,从顶端到中部分布着十几朵花芽。有些开到正艳,粉中透白,有些还只是个骨朵。
从上到下,垂直排列,花苞逐渐绽开,如同从新生走向最华美的怒放,然后戛然而止。
有风吹来,顾怀翡的大衣飘飘荡荡,融进天际淡蓝的背景色。她的声线沉稳,柔和地漂浮在嘈杂的环境之上,透着出世的淡然和包容。
她说:“每束花都有自己的花期,人也一样。他们都曾经有过,或者未来会遇到,最灿烂的一瞬。你帮过忙,浇过水,已经足够。至于盛放……就交给他们自己。”
这些道理宋宛熠懂的,一直都懂,但经由顾怀翡说出来,感觉就特别不一样。
她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。
因为是顾怀翡,不信也信。
原本便相信的,就会变成信仰。
宋宛熠低落了很多年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答案,意外地在这个旭日洒金的早晨获得了安慰。
她用力点点头,对自己承诺,也似在跟顾怀翡约定。她说:“我会努力的。”
我会非常非常努力的,不论能不能亲眼见证他们的盛放。
顾怀翡温柔地望着她灼灼明亮的双眼,笑了笑,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。“适当就好。”
然后将花束送到她手中,道:“进修第一天,平安,快乐。”
“晚上我来接你,下班前给我电话。”顾怀翡嘱咐完,手指垂下来,又在她微凉的耳垂上揉了下。“去吧。”
宋宛熠笑着跟她道别,捧着三枝意义非凡的剑兰,心中怀着澎湃热血,踏进了B大附院的正门。
等走到门诊大楼前,宋宛熠在高悬半空庄严肃穆的红十字下回望。
隔着人潮人海,顾怀翡立在原地,岿然不动。
她所在之处,含纳广阔心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