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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幕 玄甲骑兵 七

然而在本就不算密集的人流中,这一极不自然的举动立刻便被立于据马后的一名蓄着胡须,将军模样的男人瞧在了眼里,当场大声喝止道:

“路上那两个小鬼,给我站住!”

想来对方便是妇人口中那个下令杀掉全部山民的枭骑都尉了。将炎的脑子里嗡地一声响,登时有些懵了。他隐隐觉得对方的声音似有些耳熟,一时间却想不起来究竟于何处听过,只得冲着身旁同样呆立着的少女道:

“月儿快跑!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回头,否则我们两个全都跑不掉!”

少年根本来不及多解释,便使劲将同伴朝来路上推了过去。可据马后的洛渐离哪里肯给二人逃走的机会?其胯下骑的乃是一匹健壮的赤红色长鬃狮子马,此刻只双腿稍稍一夹,便气势汹汹地直冲到两个孩子的跟前。

将炎转过身,伸手便想去腰后摸百辟稍作抵抗。不料来人却直接打马凌空跃起,从少年人的头顶上高高掠了过去,片刻间便彻底封死了退路!

而更加出乎他意料的是,对面那长相凶恶的都尉只暼了自己一眼,先是一愣,随后竟哈哈大笑了起来:

“没想到你这小鬼果真还活着!本将军此前也并未看错,你确实同海寇勾结在了一起!你们胆子可真不小,居然敢在这里露面!”

对方虽说得言之凿凿,似乎的确认识自己,但将炎却知道其绝对是个大麻烦。即使逃走的希望几近破灭,他仍挺起胸膛立于马前,死死地将甯月护在了自己的身后:

“你认错人了吧,我根本就不认识你!”

“不认识我?那急着跑什么!你的命可真是够硬的,澶瀛海中逃过一劫,连山上的巨狼也没能杀死你。不过这一次,本将军手中握有那些山民的供词,认定你二人便是击杀晔国骑兵的海寇同党。今日我便要看看,到底是你的命硬,还是本将军手中的刀硬!”

洛渐离并不知道对面的男孩早已忘了自己是谁,冷笑一声,从腰间抽出镔铁长刀,直指对方的眉心高喝道,“来呀,给我将这两个小鬼拿下,仔细搜身,然后推去镇外的树上一并吊死!”

随着一声尖利的唿哨,据马后又冲出了数名手执长戟的兵士,不由分说便把将炎同甯月五花大绑起来,也很快搜出了他腰后的百辟。

“光天化日,你无凭无据便动手拿人,难道手无寸铁的百姓便是可以随意定罪欺辱的么?”

将炎的双臂被绳子勒得紧紧地,却始终不肯就范。即便被推倒在地,他仍梗着脖子愤怒地质问着。

洛渐离将手中的长刀抵在了将炎的后心上,只需稍稍用力,便能捅穿少年的身体:

“小鬼,看来你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啊?雉河渡位于晔国与阜国边境,我们舟师营乃是奉国主之命特意于此设卡,捉拿作乱贼寇的。所以在这里,我的话便是晔国公的旨意。即便现在下令将你们两个小鬼就地斩杀,也绝不会有人追究是不是杀错了!”

“洛都尉,无论何时,你口中说出的话,恐怕都无法代表国主的意思吧?这么急着杀人做什么?”

就在将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,耳中却突然响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。随后一骑乌黑如墨的快马飞也似地自密集的据马间横穿而过,直奔到众人跟前,竟是无人敢阻。

来人约四十出头的模样,脸上留着寸许的短髯,浑身上下清一水的青衣青裤青色披风。披散着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比周围的兵士多了些孤傲与潇洒,而飒爽的英姿之下,却又带着一分不怒自威的严肃,令原本吵作一片的哨卡前立刻安静了下来。

甫一听见对方的声音,洛渐离便立刻收起了手中的长刀,翻身下马单膝跪拜在地:“见过百里将军,不知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?方才属下那番话,并非——”

“毋需多言,今后莫再妄语便是。”

来人挥了挥手,正是晔国的殿前军马大都护。其当即便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,也根本不打算继续听洛渐离再多说一句废话,“说说吧,今日你何故要当街杀掉这两个孩子?”

“启禀将军,属下判断他们两个便是前些日子被绞死的那些海寇同党,故而亲自拦下想要带回营去问问清楚。方才其实只是吓唬他们一下,没打算真的动手。”

洛渐离性格乖张,然而此时他身上的那股戾气却在青衣男子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,变得如同一只被骟过的公马般温驯。

“海寇同党?哦——就是指镇口细叶榕上吊着的那些人吧?”

“正是。他们对这两个孩子的相貌描述得一清二楚,属下是绝无可能抓错人的。”

“哦?都是怎么说的啊?”

“据贼寇供认,逃走的男孩右眉正中有一道长疤,又说这个女孩——”洛渐离说着便将目光投向了甯月身上,这才忽然意识到,面前女孩的头发居然并非红色。

“怎地突然不吭声了?”青衣男子追问道。

“女孩,女孩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。不过山民们有提到过他们随身携带的一柄短刀,便是能证明此二人是海寇的铁证!”

“什么刀?取来让我看看。”

青衣男子说着,将右手于洛渐离的面前摊了开来。枭骑都尉无法,只得强忍心中的不快,将刚刚才搜得的百辟递了出去。

“洛都尉果然是将门之后,眼力着实了得。还请不吝告诉在下,你是如何看出此刀是海寇之物的?莫非在什么隐秘的地方刻着海寇的白鲸纹么?”

“请恕属下还未来得及仔细调查——”洛渐离虽仍不动声色地抱拳应道,却是自知理亏,戴着羽胄的头上也流下了大滴的冷汗。

“未来得及调查?但你杀起人来倒挺雷厉风行的啊!”青衣男子话锋猛地一转,语气间透露出了极度的不满:

“此次国主下令派兵于境内各处搜捕可疑人等,却并未下令可以随意杀人。即便抓获了海寇,也须得尽数押回暮庐城内,交由廷尉司问审过后方可发落,莫非督军大人并未同你们交代?”

“侯爷他自是交代过。只不过先前那些山民已经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,故而,故而属下——”洛渐离的声音中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桀骜,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份深深的惶恐。

“供认了什么?是他们曾在澶瀛海中犯下了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,还是设下陷阱故意诱你派出兵马入山?”

“都不是……”

“那么你于镇口绞杀的那些山民,还有这两个孩子,究竟是因何而获死罪?”

“那是因为……是因为……”

面对青衣男子的咄咄逼问,洛渐离再也答不上来了。他未曾料到这次居然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——山民们被杀得一个不剩,根本死无对证。其身体虽孔武壮硕,可此时的声音却在连番质问中变得越来越小,直至最后竟已细弱蚊吟,甚至连身旁被五花大绑的两个孩子都听不真切。

但自始至终,他都没有提及任何将炎曾经同自己一齐出海的事。

“乱世之下,虎伺晔国的敌人已经够多了,为军之人,更加不可肆意妄为。此次吊死山民的事早已弄得雉河渡一带人心惶惶,怨声载道,流言甚至已经传入暮庐城内,故而我今日才会亲自前来!你可知道若再如此行事下去,败坏的将不仅仅是你、我还有靖海侯的名誉,而是将危及国主的声威以及整个晔国的社稷!”

青衣男子稳稳坐在他那匹墨云踏雪的背上。虽表面上看起来有些颓废和懒散,但其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,声声入耳,斥责起犯错的下属来更是毫不留情。

洛渐离再也站立不稳,立刻双膝下跪将整个身体都伏在了地上:“属下——知错了!”

“那便赐你四十军棍,下不为例罢。如今玉骨湖大营的事已经颇为棘手,更不要说雷引山上突然冒出来的那两头驰狼了。命你即刻将镇口吊于树上的那些山民尽数放下,好生安葬。面上有疤者世间绝非仅此一人,这柄短刀也难证是海寇之物。当即将这两个孩子释放,不要再给我,给舟师营惹出什么别的乱子来!”

见青衣将军终还是对自己网开一面,都尉连忙千恩万谢,随后又命人将倒在地上的将炎与甯月扶了起来,亲手替他们松了绑。

黑马上的男子弯下腰来,笑着将短刀重新递回给依然愤愤不平的少年人:

“小鬼,这可是一柄宝刀啊,应是某个重要的人送你的礼物吧?今后可要好生保管,千万别给弄丢了才是。”

不想继续纠缠下去的将炎却是重重哼了一声,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百辟,略行一礼便匆忙拉着甯月离开了。因为从马上那人犀利的目光中,他明显察觉到了一丝对自己的好奇,心中不禁七上八下地打起了鼓来,只想躲得越远越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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