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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秋假

秋假已至,辟雍馆里的学生纷纷回国,整个辟雍馆安静了下来。

大国的公子们,乘坐本国的浮空舟很快就能回到自己的国家。像伯将,他和齐国来的学子们,陪同齐国太子一起乘坐齐侯的浮空舟,纵使佑京距离临淄有千里之遥,朝发夕至,一日便到。

仲祁的国家太小,地少民贫,用不起浮空舟这么奢侈的工具,能有一辆马车代步,便已经很好了。

仲祁乘一艘小船,沿洛水顺流而下。今夏多雨,洛水丰沛,水流甚速,半日便已到了镐京城外。仲祁到城中的馆驿处寻到了插着陶国旗帜的车驾,是一辆两匹马拉的厢车。仲祁知道,在这农忙时节,父亲能凑出两匹马来接自己,已经很是难能可贵了。

仲祁早上出门时,天空已经阴云四合,待车驾驶出镐京城,雨便稀稀拉拉地下了起来。行了一阵,雨势渐大,仲祁向驾车的御者陶己道:“六叔,我看这雨越下越大,不如找一处庐避避雨再走吧?”

陶己倒是不以为意,说道:“公子,这雨倒无妨,正好趁着凉快好赶路啊。”说罢取出斗笠和蓑衣穿戴好,驾车在雨中徐徐而行。

又行了一阵,车忽然慢了下来,仲祁掀开车帘,陶己对他道:“公子你看,前面的好像是沁国的车驾。”

仲祁一看,果然见到一辆插着沁国旗帜的厢车停在前面的路边。陶己驾车停在旁边,却不见车上的御者,高声问道:“这可是沁国车驾吗?御者何在?”

沁国车驾的御者沁丙从车下钻出来,看到陶己,却是熟识,上前招呼道:“六哥,怎么是你?”

陶己见是沁丙,问道:“老三,这是怎么了,这么大雨,你停在这里做什么?”

沁丙无奈道:“我这车年头久了,走到这里,轴断了。”

陶己道:“呦,车轴断了啊,那这一时半会儿可是修不好了。”

沁丙道:“我已经请巡卒去前面市馆通报野庐氏了,请他们派人来帮忙修。”沁丙望了望陶己的车,问:“六哥你这是接你家公子回去么?”

陶己道:“是啊。你呢?”

“我也是接我家女公子。”沁丙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和陶己商量道:“六哥,这雨我看一时半会儿停不了,野庐氏的人估计今天是够呛能到了,总不好让我家女公子在野外过夜。是不是可以让我家女公子坐你们的车先行?”

陶己道:“这我得问问我家公子。”

仲祁在车里听到外面两人说话,掀开车帘露出头来。沁丙见到仲祁,向仲祁行礼,仲祁在车上还礼,道:“三叔,咱们之间就别这么客气了,快请兮子到这边来吧。”

沁丙闻言大喜,将头探进车厢说了一阵,接着用斗笠护着兮子登上陶国的车。

兮子在雨中向仲祁和陶己行了一礼,然后钻进车厢。陶己请仲祁和兮子一同在车厢里就坐,可是仲祁执意不肯,穿戴上斗笠蓑衣,在车厢外与陶己并排而坐。

陶己向沁丙道:“老三,你也同我们一起走吧?”

沁丙挥挥手道:“不了,我得在这里看着车和马。你们先走,等我车修好了,就赶上去寻你们。”

陶己点点头,驾车而行。

第二日雨过天晴,仲祁一行人走了半日,也不见沁丙追来,想必是车修得不顺利。此时风和日丽,仲祁见路上车马不多,便对陶己说:“六叔,让我来驾一会儿吧?”

陶己摇手道:“不行不行,岂有主君给臣子驾车的道理。”

“我们辟雍馆里有御课,我也在学习御术,这会儿路上人少,正好给我练练。再说,我这也不是为你驾车啊。”仲祁指了指身后的车厢:“后面还有客人坐着呐。”

陶己会意一笑,将缰绳递给仲祁,问道:“公子的御术习练到什么阶段了?”

仲祁道:“‘逐水曲’已经很熟练了,‘过君表’和‘舞交衢’正在习练中。”

这条五轨的周道又平又直,甚是通坦,仲祁驾车向前驰去,车驶得又快又稳。陶己在一旁赞道:“公子不愧是在辟雍馆学习的,这御术已经赶得上我这驾了十几年车的老把式了。”

仲祁嘴上谦虚,心里却是得意,望见远处天高云淡,微风拂面,这一路端的是心旷神怡。

仲祁一行人出镐京,走周道,沿渭水,过华阴,一个半日至故舜都蒲坂。从蒲坂渡过黄河后,沿汾水北行,一日后至卓韦国都城韩城。从韩城走晋道向东而行一日至晋国曲沃,再半日至晋国都城翼城。从翼城向北一日至霍国都城霍邑,出霍邑不远,沿沁水而行,走了约半日,谒戾山便已经遥遥在望了。

车行至一处岔路,向西过桥是通向陶国,向东沿岸而行是通向沁国。仲祁让陶己驾车先送兮子回家,自己跳下车,徒步过桥,沿着眼前的这条涂道向家中走去。

道路两旁开满了野花,轻风拂过,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花香。看着周遭越来越熟悉的景物,仲祁的脚步也越来越快了起来。

陶国是个小国,没有城池,所谓都城,其实也就是国人围绕着国君住所聚居而成的一个大村镇。仲祁走了半个对时,已经望见了村口的那棵大槐树,大槐树下有两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朝路这边观望。仲祁加快脚步,看清了树下的人正是自己的妹妹荇菜和弟弟叔来。

荇菜和叔来也看到了仲祁,俩人迎着他跑来,叔来边跑边叫:“二哥!二哥!”

荇菜今年十岁,叔来七岁。叔来奔至身前,仲祁一把抱起叔来,荇菜挽住仲祁胳膊,兄妹三人久别重逢,俱是欣喜不已。

仲祁对叔来说:“你可又重了。”又摸了摸荇菜的头,对荇菜道:“荇菜又长高了呀。你们在这里等了多久?”

“爹娘估着你应该今日便到,叔来我俩过了午就来这里迎你,已经等了小半日啦。”荇菜向仲祁身后望了望,问道:“六叔呢,他不是去接你了吗?”

仲祁道:“沁国的马车坏了,我让六叔先送兮子回沁国去。”

荇菜道:“哦,原来六叔是送二嫂去了呀。”

“乱说什么!”仲祁使劲捏了捏荇菜的脸蛋。

荇菜吐了吐舌头,向仲祁撒娇道:“二哥背我!”

仲祁抱着叔来的手臂也有些酸累,便放下叔来,俯下身子将荇菜背起,叔来在旁道:“我也要背。”

仲祁道:“好好,一会儿背你,你们轮流来。”

仲祁背着荇菜,牵着叔来,三人高高兴兴地向家中走去。一路上遇到村中的熟人,都高兴地向仲祁打着招呼,村中的小孩也都围拢过来欢欣跳跃,村子中充满了快乐的空气。

到得家中,只有母亲在家,父亲还在田里带领着人们做农事,母亲见到儿子回家,也是喜不自胜。

陶国国小且穷,国君家里也和普通国人一样,只食朝夕二餐,仲祁回到家里,就不能像在辟雍馆里那样一日三餐了。不过家里的饭菜,可是比馆里的公厨可口多了。朝食是一天中的主餐,一般来说,夕食只是吃一些朝食剩下的饭菜,今天儿子回来,母亲特意给夕食加了餐,做了只有节日才会吃到的肉糜和黍饭。香喷喷的鹿肉糜拌在黏糊糊的黍米饭里,一勺入口,鹿肉的油脂香混合着黍米香,香得仲祁全身上下通体舒泰,咽下这口糜黍,仲祁长长的“嗯”了一声,只觉得这几天风尘仆仆的赶路,便只为这一口糜黍,也都值了。母亲又取出了家里珍藏的酒,仲祁可以陪着父亲饮上几盏。这一餐,一家人吃得其乐融融。

月上中天,仲祁钻进被窝就寝,身下的裀褥柔软舒适,身上的衾被散发出太阳的味道,应该是被晾晒了许久。还是家里好啊!仲祁一脸满足地进入梦乡。

第二日,仲祁先到社里祭祀神明,又到宗庙祭拜祖先,然后来到国中公墓扫洒先祖的墓地。在兄长的墓前,仲祁矗立良久。

时未至午,仲祁乘船渡过沁水,来到沁国的公墓,在姑姑的墓前放上一束采摘来的野花。仲祁对姑姑的印象,因为时间久远已经模糊了,只依稀记得姑姑是个温柔的人,会在自己哭闹的时候抱着自己轻声的哄慰。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,繁杂的思绪在仲祁脑中纠缠,偏又不能和别人诉说,仲祁只能在兄长和姑姑的墓前默默倾诉,希冀亡者可以给他一些宽慰。父亲曾经说过,他们这一辈人中,姑姑是祭舞跳得最好的。仲祁在姑姑的墓前遥想着姑姑起舞的英姿,不知不觉,双手在腰间虚敲,跟着自己心中的节奏,在墓前跳起了陶国的祭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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